看清代、民國的陶瓷書籍，常見“一秤金”這個名詞。如乾隆年間朱琰撰寫的《陶說》一書卷六“說器下”在說“嘉靖窯”時提到：“趕珠龍、外一秤金、娃娃花碗，里外滿地嬌花碗。”（見《中國陶瓷古籍集成》444頁）從上下文的內(nèi)容看，“一秤金”應(yīng)該是一種紋樣。但究竟是一種什么紋樣？從字面上看不出來。

　　關(guān)于明代陶瓷紋樣的歷史資料，地方志中記載較詳細(xì)。查嘉靖年間王宗沐編寫的《江西省大志》，其中有一篇專門記錄嘉靖八年至三十八年間，皇帝向景德鎮(zhèn)定制御用瓷器的物品清單。清單包括瓷器的品種、紋樣、數(shù)量等。這份物品清單里記載道：嘉靖“十三年，青花白地趕珠龍外一秤金娃娃花碗三千二十，青花白地福壽康寧花鐘一千八百，青花地里升降戲龍外鳳穿花碟一千三百四十。”嘉靖“二十一年……一秤金娃娃花碗二百四十。”這兩條記載比較清楚，“一秤金”是一種與娃娃紋有關(guān)的紋樣。對照《陶說》與《江西省大志》兩段文字，可知《陶說》是引用《江西省大志》的記載，但說得沒有原作清楚，加上今人斷句不當(dāng)，容易引起誤解。“一秤金娃娃”才是這種紋樣的完整表述。

圖1

　　細(xì)看《江西省大志》，嘉靖朝歷年定制御用瓷器紋樣，除了十五年和二十一年用“一秤金娃娃”這個紋樣名稱，二十三年改用“耍戲娃娃”“四季花耍娃娃”了。“耍戲娃娃”“耍娃娃”好理解，指的應(yīng)該是在玩耍的娃娃，這在明代瓷器實(shí)物上很常見（圖1、圖2）。那么，“一秤金娃娃”與“耍戲娃娃”“耍娃娃”有什么不同嗎？“一秤金”的本意是什么呢？

圖2　

　　“一秤金”的來歷與《西游記》有關(guān)�！段饔斡洝�47、48、49三回里，講唐僧師徒一行西天取經(jīng)來到車遲國通天河時，到附近的陳家莊一戶陳姓人家化齋食宿。陳家有兩兄弟，老大六十三歲，有一個8歲的女兒；老二五十八歲，有一個7歲的兒子。兩兄弟正在為一兒一女做“預(yù)修亡齋”。因?yàn)樗麄冞@里有一個妖怪，每年要村莊貢獻(xiàn)一對童男童女給它吃，今年正好輪到陳家出童男童女。

　　交談中，陳老大告訴唐僧師徒自己的女兒名叫“一秤金”。八戒問：這個名字聽著貴氣，是什么意思呢？陳老大解釋道：“我因兒女艱難，修橋補(bǔ)路，建寺立塔，布施齋僧，有一本帳目，那里使三兩，那里使五兩，到生女之年，卻好用過有三十斤黃金。三十斤為一秤，所以喚做一秤金。”由此可見，“一秤金”在《西游記》里是一個8歲女童的名字，而且女童是費(fèi)了很大的代價才得到的回報。

　　了解了情況后，豬八戒裝扮成童女“一秤金”，孫悟空則扮成童男，作為祭品去會妖怪。降妖過程不是一帆風(fēng)順的，經(jīng)過幾番斗法，最后請來觀音菩薩才降伏了妖怪。原來那妖怪是觀音住地一口蓮池里養(yǎng)大的一條金魚精。

　　唐僧西天取經(jīng)的故事很早就在民間流傳，而《西游記》成書則大約是在明代中期。很可能因?yàn)椤段饔斡洝饭适略诩尉笗r影響巨大，“一秤金”成了家喻戶曉的名詞。“一秤金”具有寶貴、可愛的含義，“一秤金娃娃”用作瓷器紋樣名稱，也就是寶貴、可愛娃娃紋樣的意思。這在當(dāng)時人們的心目中不難理解。

　　瓷器上裝飾娃娃紋，早在唐末五代就有。明代青花娃娃紋樣，最早出現(xiàn)在永、宣官窯器上，然后傳入于民窯，也應(yīng)用極為廣泛。歷來的娃娃紋樣都是以活潑、可愛形象示人。嘉靖年間“一秤金娃娃”作為御用瓷器紋樣，應(yīng)該也不離“活潑可愛”范疇。而且“一秤金娃娃”所指的童男童女形象、年齡等相對明確，瓷畫工匠按此要求繪制娃娃紋，會更符合皇上的心意。這是將“一秤金”作為娃娃紋樣定語的好處。

　　不過，“一秤金”在《西游記》里差點(diǎn)作為祭品被妖怪吃掉，這種命運(yùn)又讓人有不舒服的感覺。妖怪吃童男童女是為了長壽，嘉靖帝那時候也在千方百計(jì)地請道士為自己袪病延壽。這難免會讓人聯(lián)想嘉靖帝是不是也有吃人肉以延壽的念頭？或許是為了消彌這種誤解，所以后來定制御用瓷器時，“一秤金娃娃”紋樣才改稱“耍戲娃娃”“耍娃娃”了？不得而知。